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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讀完兩本小說,發現兩者在腦中形成有趣的對映,一本是在法國出版界大賣的《刺蝟的優雅》,另一本是去年在英美出版界掀起一番風潮的《拉合爾茶館的陌生人》。 

這本被書商強烈推薦為「最巴黎」的小說,的確,在一開始,充滿巴黎的諷刺、世故與不能再老的靈魂,但對讀者或作者而言,我覺得這是一本試圖洗滌自身心靈,達成出走夢想的小說。兩個主角,不管是哪個角色,就是不安於自身位置的出走者,在膩到不行的階級想像,在預先設定好的人生規劃、社會目光之下,藏著一絲絲的逾矩,或者說是自溺於一種犬儒渺小的樂趣與不滿之中,這種不安與厭倦,出現在巴黎一點也不奇怪,因為那些自以為是的知識份子嘴臉,以及世代累積的文化資本,除了這地方以外,不會那麼氾濫。於是,不論是高調的宣稱,或是低調的盼望,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,期待掙脫自身文化的可能,左派政客的中年對話、無意義的學術累積、政客夫人可笑的勢利嘴臉、浮誇的室內裝潢,都是蓋在皺紋上的一層層濃妝,矯情又充滿瑕疵。出走,成為期待與夢幻的場景。

 然而,兩個角色並沒有真的出走,而是藉由一種他者的介入來達成出走,入住大廈的新鄰居─一個美好、特異、善意、神秘的他者,以一種不作打擾卻又融入其中的方式介入,在這裡,這個美好的他者,或可以說是美好的「東方」,一種從西方往夢想的東方投入,藉著這個完美典型的介入完成自身的洗滌,溫文儒雅、品味獨特、舉止合宜的(東方男性),拯救兩個靈魂逐步凋零的(西方女性),連接兩個不同位置、同樣不適切的人生。包裝在東方外皮下的他者,相對於西方千瘡百孔的自大,提供紳士優雅般的綺麗夢幻,不論這慾望是否太過矯揉造作,再再都是流過頹圮歐洲的一涓細流,修補殘破虛偽的典雅救贖。

 只是,這裡的東方過於美好,禮貌優雅遠的鞠躬姿態,勝過傲慢自大的階級想像,極簡幽靜的生活步調,遠勝無盡對稱的奢華表象,凡事減一分的簡約素雅,怎麼都比凡事增一分的華麗造作看似真切,那是在繁複層疊的文化中期盼的拯救,這拯救,也因對照自身文化而更顯得美妙。 

另一本書完全從另一個方向出發,是從東方前往西方的晉升路上,不是出走,而是追求,踏上追求完美人生的旅程,才發覺別人眼光的自己遠遠不是自己想成為的模樣。美利堅碩大果實發散出的甜美氣味,足以令人忘卻種種現實,其中包括遺忘自己的膚色、背景、宗教等各式的刻板印象。即使將自己內部完全包裝成這個國家要求的價值、能力、野心,最終吸引(或激怒)這個國家目光的卻仍舊是這些刻板印象。兩種燦爛的價值迴盪在耳邊,一種是不分種族背景的機會平等說,另一種是看似兼容並蓄卻又不時漠然的胸懷,再再映照出他者應該自卑於出身,卻又必須全然忘卻出身,向枝頭的果實攀爬。在不解他人無意流出的刻板印象之餘,卻又享受刻版印象所帶給人的異國情調,前往西方的路途,往往夾雜著自卑與驕傲的情緒,其中全然由他人的眼光操縱。這些價值就像是甜美的泡泡,彷彿觸手可及,近身卻是幻滅的開始。 

令人惆悵的是,對這些價值的追求,最終又被這些價值所背叛,對廣大國度的美好幻想,最終成為自身寫照的惡劣諷刺,留下的自己,並不只是全然的厭惡與遠離,而是面對自身的組成已成這些價值的一部份,既留戀又因此憤怒,拿不出大聲抵抗的行動,又無法天真地繼續迷戀,尖銳、冷漠、自嘲,或許是唯一可以秉持的姿態。 

這兩本書都不免將角色與作者連結,也都不約而同映照自身文化的失落與想望,一個是想像的東方,一個是想像的西方,前者成就了姿態的優雅,後者卻揭露自身的不堪,一個以開放成仁的死亡完成自身的昇華,一個卻面對價值的死亡而抑鬱的活著。刺蝟等待著他者的進入,而完成自身優雅的出走,陌生人出走前進西方,卻怎麼也抹滅不了加諸在身上的他者想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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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undi62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